刻漏一点一滴。我心中不是完全舍得,亦不是不伤心,不感激的,只是我终究冷静地想到,在我决定见拓跋勰的那一刻起,其实已半推半就地选择了这条路。那恰好成全了我的不甘。所以,我决绝地,从昔日为逃避过往、抵御寂寞而沉溺过的柔情中,仓惶抽身。
蜡炬成灰,曾经的缱绻深情,或真或假,也都成了灰。他在最后,赌咒般与我说:“我不怨你,不恨你,如果,我们今生再不相见的话。”
我幽幽一笑:“若真的相见,我会把欠你的都还上。”当时,自然不会想到,浮生仓促,却还有相见纠缠的机缘。
6高菩萨走后,很长的日子里,我都不觉得伤悲。药粉带着凉意,贴在伤痕处,它日渐淡去,我便以为,往事的痕迹也淡去了。
只是偶然的梦里,重又见他。他的五官有着温和而分明的轮廓,他执拗而认真地说着,我信我自己的道,我要医好你。我一惊而醒,含泪想起绛纱帐内曾并枕而眠,十指相扣,一夜倾谈,于男欢女爱的浅薄处,又有着落寞时分外依赖的深情。这婉转柔情,必然不假。只是此一时,彼一时也。
如今,菱花镜里嵌着的容颜,又一日日明亮鲜艳起来。终于到了那日,皇上御驾亲临。
据说那日,从宫城到冯府数十里路,于两个时辰前就由御林军开道肃清,诸人回避。皇帝却是轻车简从,由始平王随行,缓缓从城中过。正是六月,今日天气,惠风习习,炎日灼灼。
我父亲勉强起身,由少壮仆人左右扶持,他执意要降阶迎候。皇帝下辇,亲自搀扶他。随后,于病榻前殷殷问候。又屏退众人,谈了近一个时辰。到了午时,后园花厅已备下酒宴,皇帝终于决定在冯府进膳。冯诞却恰好要去郎署值勤,皇帝不愿因私害公,挥手道:“你且去吧。”伺膳之职,便落到了冯夙身上。
此刻的我,再度将双水浸入冰凉的水中,重复多年前的动作,将鹅掌一一洗净。心思极静,泪水亦缓缓滴落。前日,始平王已暗示冯夙,皇上届时或许会在冯府用午膳。我只感叹拓跋勰这不动声色的帮助。踌躇复踌躇,终于下了狠心:一如九年前,我便是再赌一次,又何妨?
鹅掌浸渍于清润的汤水之中,热气氤氲,逼出了我满眼的泪。一如当年以汉装见驾一样,我以今日残余的尊严,赌上未曾消减的容貌,以及所有的心智。既然我的足迹,止于这小小的偏院,那么鹅掌便是惟一能唤起他回忆的希望。只是,心内终究惶惶,再三问,他可否记得,可否记得?
四周极静。一丝喧嚣也无,拓跋宏如今是威仪赫赫,不需排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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