过了一会儿,我说:“我想起来了,她怀孕了。”
岳中和说:“什么?”
我说:“她怀孕了。”
我是在这一年夏天好起来的。长年不断的涎水一点点地干了,就像如今的一些河流那样,流着流着就断流了,干涸了。嘴角和下巴的湿疹也像夏天墙脚上的青苔一样死掉了。然后就是那只破口哨的声音小了,一天比一天小,最后没有了。一只叫了几年的口哨突然不叫了,我有些发愣,不知所措,许多别的声音一下子涌到我的耳朵里。那几天我老是掏耳朵,用力地恨恨地掏。我的耳朵很快就肿起来了。耳朵消了肿以后我便清晰地听见了各种声音,接着我看见了我的脸。
我撒尿的时候,我的脸映在尿池子里。但我以为那不是我的脸,而是别人的脸。可是我的脑袋动一下,浸在尿水里的脸也动一下,我往这边歪他也往这边歪。我觉得很奇怪,蹲下去看着他。我不断地摇着脑袋,扭来扭去,他也摇,也扭。我忽然明白这就是我的脸。我怎么会是一张这么丑的脸呢?我想摸一摸脸,结果发现这只手臂弯不过来,于是又看着手臂。手臂上全是疤,亮亮的,样子很吓人。这条手臂也是我的吗?我弯过我的右手摸着我的左脸,一种疙疙瘩瘩粗糙坚硬的感觉使我浑身颤栗起来。我不住地朝尿池子里吐口水,那张脸皱起来了,荡漾着漂走了。我撒腿就跑,想把那张脸丢在这儿,可是没跑几步就摔倒了。我发现我的一条腿很不听话,老是向外撇,它用力一撇我就像被谁推了一把似的掼出去了。我的脸被擦破了,全身脏兮兮的,但我很快地爬了起来。我怕那张脸追上来。我跑出厕所之后,又弯过右手摸了一下脸,我的汗毛都乍起来了。我吓得大叫。
我的叫声引来了一些人。岳中和是最后跑过来的,他问我叫什么?我说:“我看见了我的脸。”岳中和说:“看见了什么?”我说:“可是这不是我的脸!”我张着嘴,大口喘息着,有一种冰凉的东西在脊背上爬着,连牙齿都在咯咯咯地响个不停。我一边抖着一边弯过右手去撕脸,岳中和叫人捉住我的手,把我按在一只椅子上,自己像根干柴似地弯在我面前,用两只黑洞洞的眼睛盯着我的眼睛。“你说这不是你的脸是谁的脸呢?”他说,“这就是你的脸。你的脸被烧坏了,然后你睡了一觉,现在你刚醒过来,所以你看到的不是你以前的脸。你还记得你以前的脸吗?”
我点点头,又摇摇头。我说:“一个人怎么能说得清自己的脸呢?”我说完这句话又怔怔的,我发现我的声音很奇怪,这不是我的声音,我的声音怎么是闷闷的呢?岳中和问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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