着墨镜的眼睛落漠地注视着远方。他总是这样,即使双眼失明,却喜欢伸长了脖子顾盼着,仿佛有什么东西将要到来。他比一年前显得更加苍老了,须发花白,皱纹满面,牙齿也落光了。
我轻轻地走过去,喊了声:大爷?他便蓦地抬起头来,一双枯燥的手颤抖着抚摸我的脸,又摸了摸我的手心,才艰难地说:韵儿?你来啦?我应了一声,没有牙齿的大爷讲话都很难了,像牙牙学语的婴儿一样,几乎分辨不出来他到底讲的是什么。我哽咽着说:搬了新家,身体可好?可习惯湖北风水?
他点了点头,说:一把老骨头,硬朗着呢。只是这闲的啊,让大爷受不住。现在没人算命啦,你说还要大爷来做什么?我蹲在他面前,抓着他的手,看到两行浊泪从他墨镜后面滑落下来。我能明白眼前这个老人一生的寂寞。他从小是孤儿,长大了也无妻氏、无子嗣,孤独一生。现在,连他赖以生存下去的行当也失去了作用,再也没人找他算命看相占卦,他就像一个逐渐失去统治地位的君王,我想我能体会他心中的哀伤。
可同时,我又是那样恼恨他。如果不是他妖言惑众,我奶奶和mama就不会给我安排如此缜密的人生路子,就不会把我当成笼中鸟、缸中鱼一样朝着她们想象中的模样去驯化我了。一时之间,我真的觉得我就是马戏团里的动物,一生都在为别人表演,喝彩随人,喝倒彩也随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