好的,活了几个月。她不能相信,依然倔强地将它抱了回来,像以前一样,恶狠狠地灌给它消炎药,希望奇迹出现。可是,它还是不见好,每日憔悴地走来走去,大部分时间,只是无精打采地躺卧着晒太阳,连微弱的叫声也不再发出。
它要死了。想到这里,她的眼里便立刻漫出了温热的河流。
她早已不再去想那些久远的往事,可是,这种对离别的恐惧会将一切都唤醒。那一个个场景,每一个都是安全的。父母弥留之际,似乎对她说过什么。她想,可是,她无力分辨出他们想说什么,她甚至惟一想到的不过是逃,逃离恐惧罢了。她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孩子,只是记得,从小她就认定父母从来没有爱过她。她的记忆里,除了弥留时他们残存的气息使他们不再有力气实施暴戾,全部都是暴力的篇章。
她清楚地记得家里破碎的碗筷,藏在门后的长棍,煤炉上那把雪亮的菜刀,会在半空中跳舞的凳子,一双女式尖头皮靴,月光下摔倒的拖把,狰狞地在窗口扰动的树枝。她的记忆也像那些被砸碎的陶瓷一样,只记得这些随手可用的工具和无休止的争吵厮打。她甚至怀疑这种暴力倾向是遗传的。她也有顽固打斗的倾向,每每抓住璀的头发,她便觉得血开始奋勇地往脑里冲,冲到她丧失一切理性为止。她拼命地嘶叫、摔打,直到浑身都像散架一样毫无力气。这种时候,她就开始恨自己。可是,她却无能为力。
她时常会觉得自己冷血,对父母的去世她甚至没有过一点点的伤感与怀念。她只是冷淡地看着他们一个接一个地离开,冷静地朝他们鞠躬,然后毫不动容地离开。她觉得,癌症是正常的,死亡是必然的。她根本看不出来没有父母,她能缺少些什么。缺少的,不过是无休止的谩?与打斗,身上斑驳的伤疤与长棍飞过的呼啸声。她不在乎这些东西的丧失。
她从不知道姐姐在乎不在乎。姐姐比她年长太多,年长到了有任何情绪都不可能向她透露的地步。她和姐姐、姐夫在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,却从来没有觉得他们之间有了解与被了解的关系。没有。他们三人都沉默地相处,将日子安排得井井有条,所有人都在理智里行事。她甚至不记得他们有过目光的对视。
小时候的同学,大了后的同事,几乎大部分稍微有些亲近的人都会无意提及,你的父母是做什么的?四月对这样的问题再熟悉不过,却依然觉得这个问题仿佛永远是陌生而不可亲近的。她微笑着说,哦,他们是技术员。实际上,她甚至不太清楚他们到底是做什么的,或者跟技术有些关系,但是,她并不是十分清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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